吉德莫泊桑

时间:2022-04-14 09:37:46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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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德莫泊桑

《金蔷薇》

康巴乌斯托夫斯基 李时

莫泊桑在里维拉有一艘游艇叫作“漂亮的朋友”。他的一篇最悲惨、最惊人的作品《在

水上》就是在这艘艇上写成的。

在“漂亮的朋友”上,莫泊桑用了两个水手。年岁大一点的一个叫伯尔纳。

水手们一丝一毫也没让莫泊桑看出,他们在为他担忧,虽然他们看到近来他们的“主

人”有些不对头,不用说脑子里的思想,就光是那份受不住的头疼也能使他发疯。

莫泊桑与世长辞的时候,这两个水手给巴黎一家报馆的编辑们写了一封简短笨拙的信,

这封信充满了人类沉重的哀痛。也许只有这两个普通的人,与一般对莫泊桑的那种错误的看

法不同,知道他们的主人有一颗痛苦而羞怯的心。

他们能够用什么纪念莫泊桑呢?只能尽一切力量使这艘心爱的游艇不落到一个陌生而冷

淡的人手里。他们竭尽了全力。他们尽一切可能拖延出售。但他们全是穷人,只有上帝知

道,这对他们该是多么不易。他们恳求莫泊桑的朋友,法国的作家们,但都归于徒劳。这艘

游艇终于转给豪富而无所事事的巴台莱米伯爵了。伯尔纳临死的时候,对周围的人说:“我

想,我是一个不坏的水手。”这一句话,把他认为自己崇高地活了一生的想法再朴素没有地

表达了出来。可惜,很少有人有充分权利这样对自己下结论。这些话就好像是莫泊桑在冥冥

之中对我们说着:我是一个不坏的作家。他走了一段迅速得惊人的写作道路。“我像一颗流

星一样,堕入了文学生涯,”他说,“我将如闪电一般飞出去。”

他是人类缺陷的无情的观察者,把创作叫做“作家的临床诊所”,在临终前不久,他所

追求的是纯洁,是对痛苦的爱情和欢乐的爱情的赞美。

甚至在弥留之际,当他觉得他的脑子整个被一种毒盐伤害着的时候,他还绝望地想到在

他这匆促而疲惫不堪的一生中他摈弃了多少真诚的感情。

他呼唤人们往哪儿去?他把人们带往何处?他约许过他们什么?他用自己那双有力的桡

夫和作家的手帮助过他们吗?

他明白,他没做到这一点;他明白,假如在他的作品中加上同情心,那么他会作为善的

化身而留在人类的记忆之中。

他像一个弃儿,皱着眉羞怯地觊觎着温柔。他相信爱情不仅是热望,而且是牺牲,是掩

藏着的喜悦,也是这世界上的诗。但是已经晚了,剩给他的只有良心的谴责和遗憾终身了。

他很惋惜,而且深深恼恨自己那样漫不经心地抛弃和嘲弄了幸福。他想起了俄国的女画

家芭希基尔采娃。当时,她差不多还是一个小姑娘。她爱上了他,他却用打趣的、甚至有几

分搔首弄姿的书信,回答了这种爱情。他那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,其余他什么也不需要

了。

可是芭希基尔采娃又算得什么呢?他更加怜惜的是巴黎一家工厂的年轻女工。

保罗布耳热叙述过这段故事。莫泊桑曾感到愤慨。是谁授权这位沙龙心理学家放肆地

闯入真正的人类悲剧中去的呢?当然是他莫泊桑应负其疚。但是,当他已无能为力,而且盐

在他脑子里一层一层沉淀下去的时候,又有什么办法呢,又能怎么样呢!他有时甚至听见盐

的尖利的小晶体在刺入脑子时发出细碎的声音。

一个女工!一个天真美丽的姑娘!她读过许多他的小说,生平只见过莫泊桑一面,便以整

个心灵--和她晶亮的眸子一样纯洁的心灵--爱上了他。

天真的姑娘!他打听到莫泊桑还没有结婚,是个单身汉,于是一种把自己生命献给他,

关怀他,作他的朋友、妻子、奴隶和婢女的疯狂想法,是那样强烈,使她无力抵抗。

她当时很穷,衣衫也很褴褛。整整一年之中,她忍饥挨饿,把钱一个生丁一个生丁地积

累起来,好给自己买一身优雅的装束,然后去看莫泊桑。

衣衫鞋袜终于办好了。一天清早,她便醒来,巴黎还在酣睡,残梦像雾一般笼罩着巴

黎,初升的太阳不很明亮地透过这雾照射下来。这是唯一在街心菩提树林荫道上可以听见鸟

语的时辰。

她用冷水洗了一个淋浴,慢慢地、小心地好像挂上什么轻巧的芳香的珠宝似地,把极薄

的袜子和一双发亮的小鞋穿上,最后才穿上了漂亮的衣裳。她照了照镜子,简直不敢相信自

己的影子。在面前立着一个身材苗条的美丽的少女,脸上显出快乐和激动的神情,还有一双

由于爱情而发乌的眸子和两片柔软的红唇。是的,她就要这样站在莫泊桑面前,向他告白一

切的。

莫泊桑当时住在郊外别墅里。她在栅门上拉了铃。给她开门的是莫泊桑的朋友,一个浪

子,一个无耻的好色之徒。他眼睛紧紧地盯住她,冷笑着,跟她说,莫泊桑先生不在家,他

和他的情妇到爱特烈塔去了,几天就回来。

她尖叫一声,急忙转过身子,用一只戴着绷得紧紧的羔皮手套的小手扶着栅墙的铁柱离

去。

莫泊桑的朋友赶上了她,把她扶上了一辆马车,送到巴黎去。她哭着,无头无尾地说她

要报仇,就在那天晚上,她故意跟自己作对,故意叫莫泊桑生气,她委身给这个荡子了。

一年之后,她成了巴黎的一个年轻的名妓了。而莫泊桑,在那个时候从他那个朋友口里

知道了这件事之后,既没有赶他出去,也没有给他一个耳光,更没有要和他决斗,而只是冷

笑了一下,因为他觉得这个姑娘的故事满好玩。不错,这或许还是一篇不坏的小说题材哩。

多可怕啊,现在不能使时间倒流,回到几年前,就是回到这个姑娘像温馨的春天一般站

在他住宅的栅门外,在伸给他的一双小手里,轻信地捧着她的心的时候!他连她的名子都不

知道,现在他用他所能想得出来的最温柔的名字轻声地唤着她。

他疼得直扭身子。他,这个高不可攀的、伟大的莫泊桑,愿去吻她的足迹,恳求她的饶

金 恕。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。这整个故事只能供布耳热再写一篇不可能的人类感情方面的可笑

的轶事。

不可能吗?不,现在他已经非常清楚了!这些感情是绝美的!是我们这个残缺世界的至圣

之物!若不是这盐,现在他便会竭尽他的才华和艺术技巧来歌颂它。盐在伤害着他。虽然他

大口大口地吐,整口整口地吐,气味刺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