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花悟道物我两忘--王维《辛夷坞》诗赏析

时间:2020-12-05 18:58:41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

因花悟道物我两忘--王维《辛夷坞》诗赏析

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,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。

这是王维著名的田园组诗《辋川集》的第十八首。"辛夷"即木笔树;辛夷坞,因坞中有辛夷花,故名。木末芙蓉花,由《九歌云中君》"搴芙蓉兮木末"句点化而来;木末,即树杪;芙蓉花,这里实指辛夷花,因芙蓉与辛夷花色相近,故借以代称,在裴迪的《辋川集》和诗中有"况有辛夷花,色与芙蓉乱"两句可证。这首诗浅近单纯,说的是:在辛夷坞这个幽深的山谷里,辛夷花自开自落。自然得很,平淡得很。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诗。诗以言志,诗人的志哪里去了?诗以言情,作者的情何处可寻?然而,这确确实实是一首好诗,你看,辛夷花在树杪怒放,开得何等烂漫!辛夷花又在纷纷凋零,又是何等洒脱!既没有生的喜悦,也没有死的悲哀。无情有性,你能说,这仅仅是一棵普普通通的辛夷花么?

王维笔下的辛夷花,是他内在精神的外射,是一棵人格理想之花,然而又是一棵与众不同的花。

自古以来,鲜花与诗人们的关系就特别密切。它以美妙的线条、丰富的色彩、诱人的芳香、摇曳的姿态,赢得了人们的关注,为它歌唱,为它倾倒。人们赞美它,因为它象征着青春、生命和理想;人们又惋叹它,因为它的花期是那样的迅速短暂,很容易引起"好景不长,良辰难再"的联想。因此,在我们诗的王国里,咏花诗的佳作特别多,也就不值得奇怪了。《诗经》的"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",歌唱的是少女的美貌和宜室宜家的美好品行;屈原《离骚》的"香草美人",则抒发了美政理想的幻灭和不肯同流合污的坚贞情怀;晏殊"无可奈何花落去",李清照"花自漂零水自流",都是在希望的幻灭之中包含着对生命的无限深情,至于林黛玉《葬花词》:"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日葬侬知是谁?一朝春尽红颜老,花落人亡两不知。"则不啻是对少女身世的深沉慨叹,倾诉着不幸,留恋着青春。这些咏花诗尽管风姿各异,有的哀婉,有的热烈,有的悲愤,但是它们审美情感的主体是人而不是花。它们无一不是人类现实社会的折射,无一不是充满着对人生的积极肯定和对理想的执着深情。然而,这一切,在《辛夷坞》里却看不到。"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",这本来该是何等生机勃勃的景象呵!然而,在王维看来,却是"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"。在这个绝无人迹的地方,辛夷花在默默地开放,又默默地凋零,既没有人对它们赞美,也不需要人们对它们的凋零一洒同情之泪。它们得之于自然,又回归于自然。没有追求,没有哀乐,听不到心灵的一丝震颤,几乎连时空的界线都已经泯灭了。这样的静谧空灵,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。恬淡有如陶渊明,犹且"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"。怡然自得的神情溢于言表。而王维则连这样的一丝悠然之情也找不到,淡漠、冷清、空灵、寂灭。诗人的心境竟是这样的太上无情!其原因究竟何在?

对此,胡应麟说得很有见地,他说《辛夷坞》是"入禅"之作,"读之身世两忘,万念俱寂。"(《诗薮内编》)"入禅"二字,抓住了理解此诗的关键。王维确实是经常对花习禅,以禅入诗的。他的《积雨辋川庄作》说:"山中习静观朝槿,松下清斋折露葵"。可以说是他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。王维由于家庭的原因,早年奉佛,终身不疲。他仰慕的是维摩诘居土,他以在家居士的身分,吸取并融通佛教的义理,对佛教各宗派持一种兼收并蓄的态度。他与华严宗、净土宗,甚至密宗僧人都保持着联系。不过,对他影响最大的恐怕还是禅宗思想。他母亲"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年"(见王维《请施庄为寺表》),大照即北宗祖师神秀的高足普寂。这对王维早年的思想不可能没有影响。大约在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,王维为侍御使出使南阳,途中遇到慧能的弟子神会,神会所宣扬的南宗心要,又使他一见倾心。(《大正藏》85册《神会语录》残卷,巴黎藏敦煌写本,胡适校写)

禅宗是中国人的哲学,是中国人接触了大乘佛教之后体悟到自己心灵深处的`奥秘的一种新的境界,它与中国原有的老庄哲学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内在联系。禅宗强调"对境无心""无住为本"。也就是对一切境遇不生忧乐悲喜之情,不粘不著,不尘不染,心念不起。《坛经顿渐第八》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:"时有风吹幡动。一僧曰风动,一僧曰幡动,议论不已。惠能进曰,不是风动,不是幡动,仁者心动。"禅宗还特别强调要破除"法执"、"我执"。说世界万有固属虚幻,说一切皆空,亦是妄见,只有不空不有,亦空亦有,才是中道之义。所以,他们把人类的一切活动都看成是寻求解脱的"妙道":"举手举足,皆是道场,是心是性,同归性海";(王维《能禅师碑并序》)把世界的一切事物都看成是"真如"的外在显现:"青青翠竹,尽是法身;郁郁黄花,无非般若";(僧肇语)这种"真如"佛性存在于宇宙万物之中,存在于每人的内心深处,不是语言所能传达、概念所能表现的,所谓"不可思议",只有神秘的直觉--顿悟,才能真实地把握到它的存在。王维以禅宗的态度对待人世的一切,使他对宇宙对人生都保持着一种任运自在的恬淡心境。将这种心境融进于自己的诗歌,于是,使其《辋川集》及其晚年的大多数作品中都闪耀出一种似有若无的禅光佛影。王维诗中的境界,大都是一个个独立而封闭的世界:空山、翠竹、日色、青松、莲花、鸟鸣、流水,钟声……。一切都是那样的圆满自在,和谐空灵。其意象的空间是有限的,但包含着无限的意蕴;时间也并不明显,似乎象征着"真如"的永恒。

《辛夷坞》也是这样一个境界,只不过禅意更浓,显得更为空灵。因为"对境无心",所以花开花落,引不起诗人的任何哀乐之情;因为"不离幻相",所以他毕竟看到了花开花落的自然现象;因为"道无不在",所以他在花开花落之中,似乎看到了无上的"妙谛":辛夷花纷纷开落,既不执着于"空",也不执着于"有",这是何等的"任运自在"!纷纷二字,表现出辛夷花此生彼死、亦生亦死、不生不死的超然态度。在王维看来,整个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,不正是象辛夷花那样,在刹那刹那的生灭中因果相续、无始无终、自在自为地演化着的吗?"不生不灭,如来异名。"(《楞伽经》),王维因花悟道,似乎真切地看到了"真如"的永恒存在,这"真如"不是别的,就是万物皆有的"自然"本性。但是,一悟之后,王维竟分不清这"道"究竟是花的本性呢?还是自己心中本有的清静无染的佛性。不过,这是无关紧要的,要紧的是悟到了道,在"真如"智慧的灵光下,物与我本无差别,物即是我,我即是物,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我两忘的无差别境界,亦即王国维"以物观物"的"无我之境。"

"王维诗高者似禅,卑者似僧",(李梦阳《空同子》)他那些纯粹宣扬佛教教义的押韵诗,写得毫无意味。不过,象《辛夷坞》这样的"入禅"之作,借助于完整的形象表现出那么一种"禅趣",其艺术上的成功,还是令人寻味的。朱光潜先生说过:"诗虽然不是讨论哲学和宣传宗教的工具,但是它的后面如果没有哲学和宗教,就不易达到深广的境界。"(《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》)有余不尽,意在言外,这言外之"意"不管是哲学的,还是宗教的,似乎都是艺术作品审美意境所不可缺少的。王维诗之所以在今天仍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,其原因大概就在于此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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